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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楼的玻璃柱》是一部长篇小说。装置艺术家马骁的工作室客户不断并屡获好评，可他对自己的生活却颇不满意。马骁的助手陆一舟怀有舞台剧的理想却难以实现。能随时获取他人脑中浮现的图像的艺术博士董回音带来一个可以看到画作中隐秘晦涩之处的玻璃柱，她的加入促进了工作室的业务发展，也使几个人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洞察、猜测、矛盾、欲望在工作室里发酵，客户们隐秘的心思也逐渐暴露。人类看似渺小，却无一不在用力稀释自身的苦楚。

目  录

章 001

第二章 053

第三章 121

第四章 179

第五章 231

张叶，生于1980年代。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英国约克大学。艺术史硕士。曾就职于中国国家话剧院。出版过长篇悬疑小说《第十子》。短文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戏剧文学》《民间文学》《国话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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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一

马骁送客户走出工作室时，是初秋晴朗的午后。一阵盛夏般灼热的秋风，忽地吹了过来。客户法式衬衫的双叠袖袖口被灌了风，微微地鼓起。马骁一边瞟着客户今天佩戴的菱形银色拉丝纹袖扣，猜测着它的材质，一边不得不耐着性子回应客户对于工作室内不做隔断的夸赞。

“多余的交谈令人腻烦。但是与客户打交道就得知道他想要什么，害怕什么，什么会令他无法忍受，也就是发现他的弱点。发现了弱点，就可能在精神层面去控制他，让他以为可以相信我——不仅仅相信我做的东西好，更是信服我这个人。有时候，信服使人产生的冲动，可以让一个人不由自主地把巨大的资源轻易地送到你手里。”马骁暗暗宽慰自己。初秋的空气真是清爽，可他却欣快不起来。

“其实，要是没经过你那一番心理分析的提示，这个终设计也不会那么快就出来。你的名片上以后可以加上一条：心理咨询师。”客户的脸迎着不断吹来的风，说话时脸颊有些颤动。

“原来这才是你要说的，何必费时间夸什么没有隔断。”马骁心里没好气地想着，嘴上却说：“我就是个做装置的，平时也用不上名片这么正式的东西。”他从客户面部肌肉的细微变化中感觉到了对方的顾虑，于是继续说，“将巨石推向山顶的西西弗斯，做这么一个雕塑完全是您自发的想法，我只是替您完成手工活儿的部分。我是个工匠。”

客户转过脸，注视高大健硕的马骁。这位不到三十岁的“工匠”，在年近四十岁的客户看来，是个懂得韬光养晦的年轻人。

风让马骁的短袖上衣贴身地勾勒出他胸脯饱满的轮廓。他的一只手随意地叉在腰间，手上的皮肤粗糙、干燥起屑。然而，那毕竟是一只手指修长、手掌宽大，指头的弧线十分漂亮的手。

客户的脸逐渐紧绷起来，他看着马骁的手说：“你不仅仅是工匠，你替我说出了我心里想的。都是你亲口所说，却不是我自己说出来的。西西弗斯把巨石推到山顶，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巨石又滚落下来，他需要重来一遍、重来无数遍，可在这个过程中他是安全的。一个稳定的、将他束缚住的生活模式给了他一份安全感，虽然这有些无奈。”

“您忘了，巨石上要嵌入一块钟，这不是我说的。”

“对，一块钟。”客户说话的声调骤然提高了。

“西西弗斯、山顶、巨石、钟，这些想法全都属于您。还是那句话，我是个工匠。”

“你是艺术家。”客户把重音放在了后一个字上。

“装置艺术家还是别的什么艺术家？”马骁眉毛下沉，偏了偏头，“对外的称谓是怎么回事，自己实际上又是怎么回事，很难说。”

“那你怎么看我，我对外的称谓？”客户说完，一边的肩膀耸了一下。

“创意总监，而且是那么有名的珠宝品牌的创意总监。”马骁歪了一下嘴。

“实际上呢？你跟我说句实话，就说你的感觉。”客户的声音忽然变轻了。

“感觉是不清不楚的。不清楚的部分我不能随便说，清楚的是我有机会给您即将落成的旗舰店入口的正上方，那么醒目的位置，做一个雕塑。这是好事。”

听不到马骁的肺腑之言，客户虽不觉得意外，但也难免失望。他不说话了，脸一直绷着。

“而好事，对我来说不是拿来炫耀的。”马骁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客户。

“你的活儿做得确实很细，心也细。”客户似笑非笑，面颊又颤动了一下。

“我肯定会严格遵守合同的，尤其是附加部分。”马骁垂下眼睛说。

什么内心，什么意义，什么设计，什么艺术，什么品牌，什么称谓。人们尽可能选择一些糟糕的、更糟糕的方式鼓噪以上这些词语所包含的内容。

客户头发和皮肤中散发出柠檬混着雨后青草的味道。马骁知道这味道来自优质的发蜡、护肤品、香水。但是马骁怀疑，这些物，这些人造之物，带给这位客户多大程度的优越感？相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位客户在社会中拥有一个优越的地位，那么外物的堆叠在这地位中又起到多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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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什么是烛火？什么是飞虫？别让我去辨识画面中的透视关系了，一个物体是物理意义上的还是心理意义上的，都要归于人类的心灵。归于心灵，就要有虚构，这你再清楚不过。人总要对感官材料进行一些抛弃。有些人抛弃的太多了，有些人又抛弃的太少了。在知觉与回忆的昏暗战场上，斗争总是没完没了。你真的以为你总能赢吗？赢了自己？赢了被情感所羁绊的自己？凭什么？凭人是理性的吗？

……

如果理性是人类一切活动的固有特性，那么它就会存在于任何一个角落中，包括巫术文化。

一件事总不能实现有时并不是坏事，因为思想的缓慢复杂过程延缓了事件的进展，这种延缓是自然、是宇宙在善意地警告人们提防表面上的迅速进步。快速成就，有时令我们心灵极度贫乏。从未有一个时代像现在这样使人在各个学科积累了如此丰富得令人震惊且仍然在不断增长的大量知识。

……

他需要的，是引导他走出迷宫的光。

他是泡影，是连出席也可以被视为缺席的一团虚妄，是有用和无用之间的一层隔膜。这么一想，他就好像董回音带来的那根玻璃柱：有也可以，没有也可以。有或者没有，都不影响人观看伦敦那所私人博物馆四楼的画作。

魔鬼的世界？她笑了。她首先嘲笑这首小诗中的比喻运用得平庸，继而又笑陆一舟用了“魔鬼”这个词是一种轻率的自我判定。一个人凭什么觉得自己如同魔鬼？或者，一个人凭什么觉得自己仿佛处在一个充满了恶魔的世界？当然，感觉总在一瞬间生出，因此它往往无法不主观、不武断。可谁都难免凭感觉行事，因为感觉是我们触碰世界最简单的方式。感觉也永远与理性认知并存：一瞬间的感受与研究性的逐步理解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微妙的，它们似乎彼此依赖。她这些年以学院派的方式去观察艺术品时就意识到：通过层层分析和推敲最终得出的一些结论，实际上早在首次接触某件艺术品的瞬间就被掌握了，之后所做的，无非是在验证那些瞬间感知到的存在——比如一种设计方式，比如一种创作理念，它们皆被小心翼翼地验证出来，它们是存在的，并且它们的存在是多么的合理。哎，那么谁正如魔鬼般地活着，她是否能感觉呢？她感觉到了，不仅如此，她还感觉到像魔鬼般在生活的人不只制造痛苦，他们自己也痛苦，还比大多数人要痛苦的多。那么她对这些感觉要进行验证吗？是的，她要这么做，她本来就打算这么做。也许这就是她活着的方式：验证，验证，验证。在验证中，她也就获得了某种新的理论。关于什么的理论？关于人的那些令别人痛苦、令自己也痛苦的行为的理论。人。关于人。总是关于人。人的种种，既需要被抨击也需要被捍卫。想到这里，她马上从床上跳起来，先看看时间：凌晨三点。她要吃东西，还要吃得丰盛。没有办法，这个时间酒店能提供的餐点就剩她吃腻了的那两三样。于是她开始翻书，并唰唰唰地手写下读书笔记，这样使自己镇静地熬到天亮。

“我说的其实是每个人都不断经历的事：比如人们看到一个杯子，比如我手里的这个白色陶瓷马克杯，杯身一侧有把手。这个图像信息经过我们的视神经传导，进入位于我们后脑部位的初级视皮层，然后经过大脑中一系列区域，向大脑前额区传递，其实就是在向一些更高级的视觉区域传递，一直传递到内侧颞叶——海马区。海马区，是与记忆功能有关的区域。于是，这个杯子成为我记忆中的杯子。而在这个传递过程中，大脑里以亿为单位计算的数不清的神经元在活动着。我说‘活动着’，意思是无数个神经元在发放电脉冲。你明白吗？在放电。”董回音放下手里的水杯，挥动了一下双手。

陆一舟竭力让自己能跟上董回音的思维，他将后背完全靠在沙发上，凝神想了想，说：“您在铺垫，为了解释您为什么能看到别人脑海中的视觉信息。”

“你说是铺垫也可以。我是想先说普遍性，而我自己是例外，也就是特殊性。但特殊性总是基于一些普遍性的规律产生的。”

他如鲠在喉，耳边有嗡嗡的杂音。他想抽支烟，手指却不听使唤。他对着电脑，却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他整个身子越来越僵。耳鸣总也不消失，嗡嗡声逐渐转化为低而悠长的吼声。为什么他感到如此沉重？不久前的场景，遥远的回忆，想象的事和亲身经历的事，聚拢在一起，在他心里拨亮了一个火堆。

习惯，不要放弃习惯。他蹙起眉，攥紧双手。关于回忆的习惯，不要放弃！认知心理学家们的理论给过他信心不是吗！想想那些理论，想想那些学术概念：焦虑症、创伤后应激障碍、动机性遗忘、自传体记忆……某些有关记忆的神经生物学研究甚至在鼓励那些渴望刻意扭曲自己记忆的人们——首先你要理解，为了让你的大脑还能正常运作，你必须遗忘。遗忘是一种使人类在进化过程中能够在瞬息万变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本领。你必须学会将自己的大脑像打扫房间一样进行定期清理、将旧的信息清除，这样才能为新的信息留出空间。然而遗忘这个能力并不像计算机程序一样那么可控，它有时是那么地难以被执行。特别是当我们对一件事的所有细节的记忆过于深刻时。所有细节，都被记得一清二楚，那怎么办呢？试着篡改一些对你造成强烈刺激的事件的旁枝末节吧！不改掉细节，你就会继续被它们纠缠，你就无法从事件中抽身。改掉它们，改掉它们，改掉它们，直到它们被改得面目全非，你自己都认不出它们的原貌了。

编辑推荐

☆ 我们在观看他人，也在被他人观看。

☆ 人人都在隐藏和伪装，但终究还是骗不过自己，那么，我们应当如何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 面对痛苦，是选择继续沉溺，还是飞身超越？浩瀚的宇宙中，是否真的存在让人放下敌意的方法论？

☆ 亲密关系、原生家庭、理想与现实、艺术与人生、意识与行为、物质与精神……作者在探讨这些问题时，理性的思辨分析与感性的意识流动并行推进，达到了一种较为完美的平衡。

媒体评论

○  《四楼的玻璃柱》很像一出戏剧。那个工作室，很像一个“人性实验室”。张叶用十分奇特的故事讲述了非常有实感的生命体验。透过一个玻璃柱，能改变自己看待生活的偏见？能看穿别人脑中的视像？能纠正整个世界的扭曲？或许反而会加深对世界、对他人的误解也未可知。作者对生命感受的描述有她个人化的经验和领悟，却完全能与读者沟通。整篇小说本身似乎就是个玻璃柱，读者能透过它看到熟悉的生活中不那么熟悉的东西，也许还能看到自己。——戏剧导演、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国家话剧院原常务副院长 王晓鹰

○  《四楼的玻璃柱》以当代艺术工作室为文本中心，由此拼接的上下文则是当代艺术家与这个社会的某些人物构成的某些微妙关系。作品本身让人们对当代艺术群体有了直观感性的了解。一方面，玻璃柱是主角创作的当代艺术作品，通过玻璃柱观照人性与社会本就富于丰富的寓意；另一方面，这个玻璃柱本身也成为主角与他者之间关系的一种深刻隐喻。爱情、人性、欲望在这个玻璃柱中既被透视，也被变形。人们对玻璃柱的观看，也成为对社会与人性那些赤裸本性的参悟。这是个用小说语言进行当代作品阐释的文本，许多精彩的段落都是对艺术史、艺术概念和艺术作品的绝妙评析。——美术批评家、《美术》社长兼主编 尚辉

○  我们所身处的时代，满目皆是以技术创新为驱动的空前扩张。颠覆性的技术影响着个体的发展及自身价值的展示方式。我在这本谈论着文化与艺术的小说中寻到了技术赋能的踪迹，也窥见了技术所导致的信任与道德问题。这其中对伙伴关系的书写，将技术能力与人性中深刻的需求进行了巧妙的联结。——欧盟中国商会秘书长 付敬

书籍介绍

☆ 我们在观看他人，也在被他人观看。

☆ 人人都在隐藏和伪装，但终究还是骗不过自己，那么，我们应当如何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 面对痛苦，是选择继续沉溺，还是飞身超越？浩瀚的宇宙中，是否真的存在让人放下敌意的方法论？

☆ 亲密关系、原生家庭、理想与现实、艺术与人生、意识与行为、物质与精神……作者在探讨这些问题时，理性的思辨分析与感性的意识流动并行推进，达到了一种较为完美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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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楼的玻璃柱》是一部长篇小说。装置艺术家马骁的工作室客户不断并屡获好评，可他对自己的生活却颇不满意。马骁的助手陆一舟怀有舞台剧的理想却难以实现。能随时获取他人脑中浮现的图像的艺术博士董回音带来一个可以看到画作中隐秘晦涩之处的玻璃柱，她的加入促进了工作室的业务发展，也使几个人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洞察、猜测、矛盾、欲望在工作室里发酵，客户们隐秘的心思也逐渐暴露。人类看似渺小，却无一不在用力稀释自身的苦楚。